十三、蓝泽奶奶
“72岁女性，在购物途中不慎摔倒导致大腿骨折，现处于休克状态。”
“摔倒是外力所致吗？”
“这个尚不清楚。”
接到电话的清水赶回急救室，进门时差点撞上了神色匆忙的山口护士长。
“伤者在里面了吗？”
“在。只是……”
“怎么了？”
山口护士长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了她：“这是伤者的资料。”
清水垂头一看，首先入目的伤者姓名让她愣住了，她抬眼看向不远处依旧人事不省的老人，心中顿时一沉：“请尽快告知田所部长！”
这位老人，名叫蓝泽涓江，是蓝泽的奶奶。
得知这个消息后，田所部长特地向清水详细了解了蓝泽奶奶的病情，而后马不停蹄地去找蓝泽。急救室中，众人正为着下一位即将送到的病人做准备，黑田医生做完记录后就叫住蓝泽说起了此事。
深谙黑田医生一向不擅长说话的艺术，田所部长暗道不妙，连忙上前解释：
“是这样的——她意识有些混乱，好在随身物品中有名字这些身份信息，所以知道了是你奶奶。现在经过治疗，情况也已经基本稳定了。”
骤然听到奶奶出事了，蓝泽差点没反应过来，在田所部长的解释中他消化完这个消息，最后才松了一口气。况且他真的以为奶奶的伤势并不严重，所以还是留在急救室中，打算等这边结束之后再去探望奶奶。
事实上，蓝泽奶奶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乐观。她醒来后，面对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孙子，她却问道：“不好意思，请问您是哪位？”
她不认识他了。
刹那间，蓝泽脑中一片空白。
蓝泽奶奶被转入了单人病房，西条医生在给她做测试，一旁的清水负责做记录。
“这是手表、这是剪刀、这是铅笔……”
细微的推门声响起，清水余光瞄了一眼——来人是蓝泽。
之前他负责的一位病人突发状况，所以没有陪同奶奶做进一步的身体检查，到现在才得了空闲过来。
她收回眼神，见蓝泽奶奶无法复述西条医生对她展示过的物品，低头在表上打了一个勾①。
蓝泽一言不发地站在他们身后。
“那您认识这个人吗？”西条医生指着他问蓝泽奶奶，“他从小就和您一起生活对吧？”
面容慈和的老人端详着那个年轻人，渐渐漾出了温柔的笑意。
年轻人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她笑着问道。
他的表情僵住了。
“根据CT结果来看并没有外伤，可能是因为受惊引发的暂时性健忘症或者是……”
“认知障碍？”
有点意外于蓝泽的反应，西条医生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：“因为受伤而导致认知障碍的病例有很多……”
“目前暂时只能先观察一段时间对吧？那我先去看一下MRI②。”蓝泽停下脚步提出了告辞。
“他还真是冷静啊。”饶是经验丰富的西条医生，见他如此反应也不由感叹了一句，然后才招呼清水离开：“走吧。”
临走前，清水鬼使神差地往那边看了一眼。
那个先行离开的人在转角处慢慢停下了脚步，右手无力又沉重地砸在了墙壁上。
急救中心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忙得脚不沾地。就如这天，到了饭点，大多医护都去吃饭了。送走早就饿得不行的藤川后，冴岛独自留在会议室整理着新入院病人的资料。
“咚咚咚！”
冴岛循声看去，只见清水正在玻璃窗外对她做着鬼脸，然后一旁的门被推了开来。
“小遥！吃饭去！”
“我这里还有事。”冴岛摇了摇头，又问道，“藤川医生去找你了吗？”
“我没见到他啊。他找我什么事？”
“好像是对你借他的笔记有些疑问的地方吧？”
“是吗？”清水没怎么在意，“我给你带饭吧？食堂还是便利店？”
冴岛思考着，顺便伸了个懒腰。清水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扫过身后的白板，隐约看到了“魔术”两个字。
清水：？
她正想看清楚时，冴岛已经做出了选择：“今天是土曜日，食堂有南蛮鸡块定食③，我要那个。”
“好！我很快回来！”
“清水医生！”辻护士从楼上探出身子喊她：“涓江女士出事了！”
清水当即往外跑，又急刹车回头给冴岛扔下一句话：“明天给你带夕希子做的南蛮鸡块！也很好吃的！”
蓝泽才从食堂吃完午饭回来，白石跟在他身后，有心想为自己私下议论他的事道歉，顺便也想安慰他，只是才开口喊住他就被找来的辻护士给打断了。与此同时，急救中心的广播警铃突然响了。
蓝泽正是这天的直升机担当。
他飞快地看了眼急救电话，转身朝病房跑去，白石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。
病房里，蓝泽奶奶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，呼吸困难，喉咙不断发出吞咽声，在这种情况下，她依旧死死地拽着一个钱包，钱包里的纸币和硬币散落出来，随着她挣扎的动作不时掉落在地面上。
清水正俯身一边询问一边检查她的身体。
蓝泽听完辻护士的情况描述，等清水摘下听诊器，他一步上前：“误吞了硬币？”
“有可能。”清水将听诊器挂回脖子上，让辻护士去取急救工具来。
这时蓝泽身上的通讯手机响了，里面传来CS室联络员轰木有些失真的声音：“急救直升机引擎启动。”
她在提示当值的医护——请尽快前往停机坪。
蓝泽低头看着胸前的通讯手机，余光中奶奶还在痛苦扭动。
他的内心也在挣扎。白石忍不住说道：“直升机救援那边就给三井医生吧？”
蓝泽不答。
清水也没有说话。她想看看，蓝泽会作出怎样的选择。
辻护士推着治疗车回来了，清水伸手问她要救治工具，手臂却被一把抓住了。
年轻的男人与她对视，低声道：“接下来就拜托你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他就抬脚跑了。
白石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离开的背影，她怎么也没想到蓝泽竟然会选择放弃自己的奶奶转而去救别人！
“别愣着，快来帮忙。”清水回头喊她。
白石强压住心中的异样，上前帮忙抬起蓝泽奶奶的下巴，好让清水将喉头镜④探入她的口腔。
清水判断得没错，导致蓝泽奶奶突然呼吸困难的正是一枚百元硬币。取出硬币后，受了一番折腾的老人就被送回了病房。清水让辻护士跑了一趟CS室，请联络员轰木向直升机转达手术顺利的消息，转头却打电话请了西条医生过来。
“蓝泽女士，为了您的安全，您的这些物品暂时由我们代为保管。”西条医生拿着瞳孔笔，弯腰轻声安抚她，“可能会有点刺眼……”
但老人听不进他的话，她死死盯着白石所在的方向，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，清水都快按不住她了。
正在收拾着她的随身物品的白石，见此情形不由得放慢了手中的动作。
西条医生没办法，只能转身小声催促白石：“赶紧把东西放到病人看不到的地方去！”
好不容易诊断结束，西条医生走到病房门口对清水和白石低声道：“谵妄⑤似乎加重了。要注意避免病人从病床上跌落导致骨折。”
“好。”
办公室里，藤川正在摆弄着手里的人偶。
清水端着从便利店买来的便当路过——她饿得不行，没等坐下就拆封开始吃了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哪个？诶清水医生你才吃晚饭吗？”
清水在他对面坐下，按了按太阳穴：“严格来说，是午饭和晚饭。”她夹起一块炸猪排咬了一口，“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？”
藤川蓦地抓紧人偶靠近清水，神秘兮兮地开口：“清水医生知道黑魔术吗？或者说……相信黑魔术吗(*°∀°)？”
夹着最后一口猪排的筷子顿在半空中，清水抬头：“你在说什么傻话呢？”
于是藤川把“儿子用‘黑魔术’诅咒父亲，导致父亲生病入院即将死亡”的事说了一遍，最后把人偶怼到她面前，真诚地问她：“是黑魔术吧？”
被两双黑豆眼冷漠地瞪着，清水：“……”
她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：“这种情况应该去找精神科的医生来会诊吧？”
藤川讪讪地收回人偶：“说的也是哦……”
清水又开了一盒包子，给他递了一个后问：“听小遥说你中午想找我问笔记的事？”
“是的。不过我遇到了森本医生，他帮我解答了。话说……”
藤川的话被铃声打断，清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，问他：“那你还有问题吗？”
“暂时没了……”
“那好，我接个电话。”清水将手机放在耳边，手上不忘又给他塞了一个包子，“喂夕希子？”
藤川抓着包子，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被当小孩敷衍了。他皱了皱脸，猛地摇头挥散掉脑中这个诡异的错觉。
“对，我要加班，挺晚才能回来。抱歉啊，我忘了跟你说了。”
“没关系。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哦。”
“嗯嗯。对了，我明天想带南蛮鸡块便当，家里材料够吗？不够的话我去买些回来。”
“我去看看……你要带冴岛小姐的份吗？”
“要的。”
“那你再买一份鸡腿肉，还有洋葱和黄瓜……哦美乃滋也快没了！”
“鸡腿肉、洋葱、黄瓜、美乃滋，好的我记下了。你想吃夜宵吗？”
“不用了。我晚上和系一起去吃饭了，他给我买了松饼，超~好吃哦~”
“……”清水不忿地挂了电话。
吃饱喝足，清水将这天的工作收了一下尾，换回私服提着包准备走人了。忍着脑中某处传来的隐隐胀痛，她进了电梯就靠在角落里恹恹欲睡。
电梯门打开的时候，她缓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皮。
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前面。
深蓝制服、头发蓬卷——是蓝泽。
“今天的事，多谢你。”
清水垂着眼看着地面：“不用谢。”
小小的空间里一片沉默。
蓝泽闭了闭眼，突然开口：“我的事，你应该听说了。
急救中心本来就很忙，我现在只是个研修医，还有很多需要学习。我想成为名医，就得时刻保持冷静和理智。不管是谁，我都不能特殊对待。”
“叮咚”一声，电梯门开了。
“这样的我，你觉得冷血吗？”
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，仿佛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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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知识科普】
①日本判断对错的习惯是对的画圈，错的打勾。
②MRI：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的缩写，即磁共振成像。
③南蛮鸡块：发源自日本宫崎县的鸡肉料理，属于家常菜的一种。
定食：指套餐。因为饭菜的量以及配菜种类都是标准化的，所以叫“定食”。
④喉头镜：可以在麻醉或紧急医学中协助从呼吸道插入、放置呼吸道管，也可被插入口腔内通过安装好的液晶显示器来提供图像，用于口腔观察、诊断、拍照或治疗。
⑤谵妄：医学上指出现错觉、幻觉、兴奋、不安及语无伦次的一种精神障碍，常发生于发热、疾病、外伤或精神病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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